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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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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章

在延福堂侍奉茶水並不是什麽難事, 可以說是美差。可硯夕並不樂意做這事。她更煩的是去給鸚鵡餵食,最讓她愁的還是鸚鵡重覆“叫阿惜好了”那句話。

四下無人時,她都忘了她曾經被尖嘴的雄雞撲過, 也忘了自己害怕鳥禽,只管瞪著那只重覆無數遍的翠綠畜牲,想給它把嘴捆上!

楊瑾聽說延福堂多了只鳥,又知道硯夕好了,便哪都不想去了, 專往延福堂紮。他有模有樣地給鸚鵡餵了食,扭頭問硯夕:“從前我看別人鬥雞,人家的寶貝都有名字。這鳥叫什麽?”

硯夕幹幹道:“阿惜。”

“啊?”楊瑾先是睜大雙眼吃了一驚, 隨後擰眉道, “這破玩意跟你同名?”

這正是容牧的用意!他從一開始就認定她是一只會學舌的鸚鵡。

“這名字不好,我給它改一個。”楊瑾信誓旦旦道, “反正我姊夫不愛這東西, 待我求他把這鳥賞了我, 早改了名,叫著也順嘴。”

硯夕懶得搭理他。他要能有這本事,就不用她煩這鳥了!

鸚鵡果真是善於學舌, 當日晚間,楊瑾的話被它重新說出,就傳到了容牧耳中。隨即, 楊瑾剛送進嘴裏的茶就噴了出來,連咳幾聲, 一邊抽帕子擦嘴一邊尷尬地看著容牧, 容牧也看著他,神情裏呈現的像是聽了個笑話。

硯夕則捧著漆盤, 膽顫地垂著頭。

楊瑾卻又沒皮帶臉地笑了起來:“姊夫,我並非要奪人所愛,我就是看這鳥生得好看,也想討一只。”

他覺著這話不算過分,從前他要什麽,他姊夫二話不說全都給他,如今不過是一只鳥,不想給就不給唄,他姊夫何必又問他成婚的事走到哪一步了,這也太煩人了!

這次不用容牧趕他,他自己主動走,臨走之前還沖硯夕揮了揮手,再一看他姊夫,竟是在瞪他。於是,他撒腿就跑了。

屋子裏只剩硯夕和容牧兩人,硯夕的頭皮就不可控的發硬。

“你也覺著這名字不好?”容牧問,“冒犯了你的名諱?”

硯夕頭一反應是,左右不是一個字,她無需在意。可這話說出口,怕是又會讓他重提“不識字”的話題。

於是,她說:“大王賜名,必然是這個字好。既是這個字好,婢子也跟著漲顏面,大王不嫌棄婢子的名字冒犯了它已是萬幸,不敢有別的心思。”

容牧摸著茶盞,道:“看來孤說給你的話,不至於東風射馬耳。”

“大王悉心教誨,婢子再蠢笨,也能領悟一些。”

“就是只記得孤才說過的話,卻忘了從前的。”

硯夕的手指貼在黑色漆盤上,骨節處微微泛了白。

她聽得明白,容牧的話是在說楊瑾,她不想惹麻煩,是以便有意躲著那個貧嘴郎君,可楊瑾就樂意往她跟前湊。一次兩次還好,三五次後便惹得容牧不悅,更讓他煩心的是,褚太後得知楊瑾從益州回來,就真要給他指一門婚事。

“年輕人的心事我不大清楚,”褚太後道,“雖是說親,總不能隨意給他定了,待讓畫師繪了像,他先看看。”

容牧直言:“太後厚愛,臣替他謝過。太後恕罪,臣本該前幾日就稟明太後有關楊瑾的婚事,因薛氏新喪才耽擱了時辰,去歲他因母疾前往益州,楊長史要以他的婚事為其母沖喜,如今楊王兩家的婚事已經走過了納吉的步驟,這也是他回來要告知臣的消息。”

褚太後帶笑的面容有些僵。楊家奉相王為主,楊瑾又是在相王府長大的郎君,卻忽然定了親,要說他才知曉此事,鬼才信!

“既是這樣,又怎好去拆散人家的好姻緣。”褚太後僵著的面容漸漸恢覆,“楊妃不在了,薛氏也不在了,你的王府裏總不能沒個可心的人,上次我說過的事,你也不必再推辭,待過幾日我召她進宮,讓你們見一面。”

“太後好心,臣先謝過。只是薛氏新喪,臣無心此事,還請太後體諒。”

褚太後堅持:“薛氏再好,也是故去之人,你傷心是人之常情,卻也不必苦了自己。這事就這麽定了。”

殿內靜默了幾個彈指,褚太後還以為他能應下,誰料他根本不領情,反而說:“太後,臣今日來所奏之事,應當比誰人入相王府更為要緊。”

褚太後的手捏緊了案上的茶盞,問:“是何事?”

容牧把奏疏遞了過去,褚太後看過之後,他便道:“自太宗一朝便頗為重視馬政,國朝精於戎馬,則戰場之上無橫敵。軍馬和禦馬的管理已有制度,群飼事重,圍在長官,這點舉朝皆知,可近幾年馬政官員與前中書令勾結,致使馬政荒廢,甚至世家大族在朝廷鼓勵民間養馬的時候與民爭利,侵占養馬所需土地,以致民怨沸騰。”

褚瑩雖在德宗皇帝崩逝後接手朝務,可她若能壓得住朝局,便不會日日防著一個又一個重臣。她是簪纓世家養大的女郎,整日所愛不過女工針線或是玩樂逗趣,就算這幾年學了不少東西,卻多半是在擔驚受怕中度過,兼之聖人隔三差五就病上一場令她心焦,自然學不來呂武的魄力與手段。

褚太後道:“此事我已知曉,涉事官員如何查處,交由禦史臺即可;關於如何改進馬政,待日後召了太仆寺卿來商議就是。”

褚太後原本想先叫褚琪過來商議新任馬政官員,誰料容牧就道:“太仆寺卿已然在殿外候宣。”

她何嘗不知兵強馬壯可禦外敵,更清楚軍權與馬權的結合會成為朝廷的隱患。容牧已經把持了三省,可調南衙的府兵,若再讓他舉薦牧馬官員,那麽她和聖人的處境會舉步維艱。

別說是飼馬官員,就是中書令他都能一口回絕了她,此時她氣惱又有什麽用?

他哪裏是來奏報,明顯是來知會她一聲。眼下是這樣,只怕日後連這一步都省了。

看他如今的做派,已無人臣之禮。那些捧臭腳的臣子為了避他名諱,把牧馬、牧監等說辭改成了飼馬、飼監。

褚太後在太仆寺卿滔滔不絕的話中幹幹聽著,聽到關鍵的地方故意拖延,容牧並不會給她時辰,當即舉薦了新的馬政官員,又叫中書舍人擬了旨,於隴右道屯田設馬場,飼監軍馬,以育良種;除官飼外,兩京五百裏內不置飼地,並重新確定了地內熟田仍不得過五頃以上,十頃以下。

當日,褚太後便看到了自中書省遞上來的擬詔,本已氣急,卻還是忍怒讓人送去紫宸殿,聖人便在上面畫了敕。容牧才一出宮,褚太後便摔碎了他吃過茶的茶盞,緊接著,殿內就跪了一片人,沒有人敢出聲,亦沒有人能為她分擔一分憂愁。

容牧回了相王府,一進屋後又見楊瑾圍著硯夕說笑,而那位梳著雙丫髻的人在看到他後又是把卑躬屈膝做到了極致,竟是又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了。

或許是他錯了,他數次提點她不過是隔靴搔癢,要想根除眼前這情景,該是針對那嬉皮笑臉之人。

今日他沒和楊瑾說廢話,反而是改了讓他去益州的心思。隔了一日,他叫楊瑾到書房,言語間多了幾分柔和:“我讓人給你安排了差事,先從金吾衛錄事做起,也好收一收你這游手好閑的性子。”

諸衛錄事是流外一等職,可謂芝芥小吏。若是楊瑾靠蔭封得官,也不至於領這低階之銜。這未免有點寒磣人。

楊瑾低聲咕噥:“我才要不要去當什麽錄事。”

“沒人要你做高官,先從此職做起,若是做得好,自有別的差事。”

有容牧這樣權勢滔天的姊夫在,還愁日後不升官?可楊瑾擅長吃喝玩樂,才不願去官場受罪。

容牧並不理會他的軟磨硬泡,且讓岑拓知曉:“明日知會金吾衛,後日讓他去公幹,若他不去,按照規矩處置,不必顧及我臉面。”

楊瑾差點哭出來。

翌日硯夕卸差後回了自己的小屋,正預備沐浴,卻聽有人喊她名字,說是楊瑾要見她。

硯夕匆匆把散下來的頭發重新盤起,迅速往外走,在一棵已經長滿新綠的柳樹下看見了楊瑾,他依然和從前一樣喜歡往嘴裏叼葉子,這次懷裏卻多了一口描金繪紋的匣子。

他利索地取走嘴裏的葉子,擡手往硯夕跟前一遞,說:“前陣子我從益州帶回來的,老早就想給你。”

硯夕納悶地看他。

“拿著啊。”楊瑾故意扯謊,“其實是我……是我不小心把你那個裝朱砂的辟邪荷包弄丟了,這才要賠給你一樣益州特產。你看看喜不喜歡。”

說完,硯夕手裏就多了那口匣子。她想起容牧的話,遂連忙推辭:“不不,那不過是個普通荷包,丟了便丟了,不要緊的。”反正她已經忘了荷包的事,有或沒有,她並不在意。

“那也不行。我可不想欠你人情。”楊瑾說,“明日我要去衙署裏公幹,不能常來找你說話,要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,等我旬休了可以說給我聽。”

硯夕突地笑出了聲,不想他來一趟是為了和她說這個。轉而閃過他和容牧提到要她做侍妾的舊事,面上的笑盡數隱去:“在延福堂當差能有什麽不開心,反倒是郎君要努力,哪日升了職我倒是可為郎君道一聲恭喜。”

硯夕送走楊瑾,就要捧著那口匣子回去,趕巧彤珠走過來,笑問:“也不知益州有什麽好東西,可否讓我也開開眼?”

她從裏取出的是兩口茶盞,白盞勝霜雪,質地輕且堅,不同於正常的茶盞,尚不及半掌大。

國朝瓷器有多半流行的是越州的青瓷和邢窯的白瓷。益州地處西南,運輸瓷器不大便宜,是以蜀瓷並不如青白二瓷被人追捧,但若論制瓷手藝,也不比青白二瓷差到那裏去。

硯夕並未去過蜀地,只是聽說過蜀瓷,今日是頭一遭見到,卻也不是很喜歡。她一擡頭,見彤珠正看她,不禁腦中嗡鳴。

她生怕收禮這事傳到容牧耳中,便要把這兩口小盞挪給那只翠綠的扁毛畜牲用,還說:“一盞盛食,一盞盛水,最是合適。”

彤珠邊收茶盞邊道:“雖說阿惜金貴,可五郎知道這東西給它用,指不定要怎麽鬧。你還是收好吧。”

硯夕捧著那口匣子,如同捧了天雷。

她的一舉一動自是分毫不差地被容牧知曉,聽到楊瑾專程給她送從益州帶回的蜀瓷時,他翻書的手忽然一緊,那張紙就皺了。

他的目光從字裏移至鳥架上,未見鸚鵡的食盤有所更改,就道:“蜀瓷而已,如何配不上孤的鳥。她舍得出力,你又何必多嘴!”

彤珠啞然。容牧扔了手裏的書,起身走向鳥架,親手摘下那從鳥坊送出來的盛食盛水物件,換上了那兩盞蜀瓷。

翌日,除了蜀瓷茶盞派上了用場,楊瑾也在衙署裏遭了罪,謄錄了不少舊事,宵禁之前才回了相王府。也不知是他在想什麽要緊事還是累得夠嗆,總之沒註意腳下,當場就摔在了鵝卵石地上,一時半刻竟是不能起身了。被人扶回屋一看,方知膝蓋全青了,手腕更是見了血,不能自如動彈。

陳子恒聞訊而至,立馬讓人去取備用的止血藥和化瘀藥,楊瑾苦著臉嚷疼,還說:“明日我去不了衙署了,這得躺上小半月才好。”

陳子恒皺著眉頭看他,心說:不想去公幹大可稱病,何苦摔得渾身是傷?

稍後硯夕隨彤珠過來,楊瑾這才止住了吱哇亂叫,語氣變得非常虛弱:“哎,硯夕,他們笨手笨腳的,你幫我敷藥吧?”

容牧聽說楊瑾摔得不輕,剛回了家,沒換公服就趕過來看他,才一進門,恰見硯夕正專心致志地給楊瑾包紮,而那小子只著了單衣,手臂露著,兩腿也露到了膝蓋往上,一雙眼睛不看傷口就盯著梳雙丫髻的人。

或許是屋子裏的光太亮,容牧的雙眼竟有些不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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